写点生活｜我的故乡没有故人

潮新闻客户端 金凝

当泥土吱吱地冒出你的脚趾缝，你就记住了土地。

当一群小鱼啄着你的脚丫，你就记住了河水。

当你听过风吹来的稻香，你就记住了田野。

当你见过燕子飞进屋檐，你就记住了家。

当你赤着脚奔跑在故乡的土地上，你的脚印印满了土地，土地也就融入了你的生命。

故乡是什么？

故乡是炊烟袅袅升起，被风轻轻拧成云朵的模样。是牵牛花不小心掉落，又努力地爬满院墙。

故乡是稻草人的草帽总是歪向春天的方向，我踮起脚尖，把村民丰收的希望挂在它摇晃的臂弯。

故乡是夕阳落在铁轨上，绿皮火车慢悠悠开进落日熔金里。是牛羊的剪影在暮色中缓缓移动，像是舔舐着山岗的暮色。

故乡是河水冲走我的一只凉鞋，我提着另一只，追逐着粼粼的波光。是油菜花热烈地炸开，点亮了整个春天的眼眶。

故乡是蝉挂在树梢，在整个夏天里呱噪。是风吹过稻浪，沉甸甸的稻穗亲吻大地。

故乡是过年时，爆竹碎屑落在新衣上，烫破了一个小洞。是漫天飞雪，封存了雨的寒冷，温暖了整个村庄。

故乡是大雨欲来，蜻蜓低飞在小荷尖尖角。是学堂里朗朗的书声，漫过寂静的村庄。

故乡是孩子们捂住耳朵，等待爆米花“砰”地一声绽放，是货郎担来了，他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孩子们心痒痒。

故乡是萤火虫提着灯笼，在夜空中飞舞，寻觅着走散的星光。是月光出来了，点亮了整个村庄的夜空。

故乡是晒谷场上的露天电影，孩子们在放映机前的光里穿梭闹腾。是在家门前空地里捉迷藏、斗鸡、跳皮筋，是在田埂边挖荠菜、挑马兰头、拔毛针。

故乡是父亲扎好了纸鸢，我盼着风的讯息。是母亲在呼唤弟弟，他却已经安睡在柴垛里。

故乡是河塘里成群结队挂着白帆的“拖拖船”，孩子们在数有多少只船却怎么也数不清。是每天黄昏跳入河塘里尽情地嬉戏，赶在父母收工前回家瞒过他们的眼睛。

故乡是我耳背的爷爷和驼背的奶奶，爷爷搓的绳和奶奶纺的线一样得悠长。是奶奶的唠叨像灶火一样噼啪作响，爷爷却怎么也听不见。

故乡有一堵矮墙，有一道篱笆，有猫抓着雀，有狗吐着舌，有牛羊在铁路边啃草，有鸡在菜园里觅食。有绿油油的麦苗，有白芒芒的棉花。

故乡还有我的学堂，它没有围墙，前面是小河，后面是田野。蜜蜂、蝴蝶在校园飞舞，农民在田野间忙碌。稻田变绿时我们开学，稻田变黄时我们放假，我们和农民一同分享着收获的喜悦。

后来，故乡变成了爷爷奶奶沉默的墓地，是我给爷爷奶奶斟的一杯薄酒和磕的几个响头。

我的故乡从此没有了故人，我以后只能去墓地，只有在清明。

故乡啊，永远是我儿时无忧无虑的乐园，是我灵魂深处的记忆。我在故乡的深处，犹如心脏在胸腔。故乡感触着夜和雨，冬天和风雪，我感触着故乡的感触。

故乡就这样躺在蒲公英的绒毛上，轻轻一吹，就飘进了我终其一生都在折叠的行囊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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